贰 芯的世界 你们的世界
古旧的显示器上，噪点被无限放大。古老的纪录片伴随着刺耳的电流声在屏幕上焕发着第二春。
“基·阿里塔平原拥有超过三千六百万年的历史，这里曾经存在着非常繁荣的古代文明………大约九百万年前，当地文明凭借发展香料贸易使社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因为未知原因…匿迹……现仍有人目击当地土著存在于山谷的角落中………他们敏捷又轻巧的步伐极具特色，据说是为了防止惊动盘踞在山谷中的巨龙………现在出现在你眼前的，是迄今为止发现的保存最久的古代壁画。在壁画最中间的位置被描绘的图形，据当地的古老文献记载，是一件被称作神奇之眼的圣器，它蕴含着古代最顶尖科技文明的结晶。此前，这件古遗物只存在于传说和文献中，专家未能证明它的存在………”
“好了，冠军，别看这些。”里程碑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盘着腿坐在地上望着显示器出神的黑杰克背后，“新的录像送到了。”
“为什么他们要把这种东西录下来？有谁会乐意反复看这种东西？”虽然肢体已经习惯了有机体的体液爆出来的触感，但是黑杰克的火种深处一直对于黏糊糊的腥臭液体有着深深的厌恶。
“永远不要低估人们的下限。”里程碑人轻描淡写地说，“听着，一个恒星周期以来你一直是众人拥簇的焦点，下一次比赛也容不得有半点差错，你知道了吗？”
“知道，并且了解了。但是，一个恒星周期过去了，我甚至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
“这个嘛，”里程碑人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什么一样，“你就叫我洛克翁（Lockown）吧，这不重要。我现在要你去清理一下自己身上的油垢，然后把上一次的录像复盘一遍，现在就去。”
时间过去了地球上的三年。
锥子在左臂的前端反复摩擦着，挫去上面已经结块的斑驳血迹，当然，并不是黑杰克自己的。突然，他条件反射一般地把锥体反握，腰身旋转一百八十度，借着旋转的势头把锥子往身后刺去。
锥子并没有刺入血肉，而是和一把已经砍下的弯刀接触，这把弯刀在劈入锥子的同时也已经被固定住了。洛克翁的双手全然没有松开的意思，他凭借弯刀和锥子的结合连带着黑杰克一起拉向自己，同时重心下移，左腿向着黑杰克的膝关节踢出。黑杰克果断松手放弃了自己仅有的武器，双腿发力跳了起来躲过了洛克翁对于下盘的攻击，但是在滞空的那一瞬间，因为踢空所以横在地面的洛克翁手腕一抖，把弯刀倒转过来插在地面里，以插在地面的点为圆心收缩自己的腰腹，打开双腿直接钳制住了黑杰克的腰部，把他从空中四脚朝天拖到了地上。黑杰克奋力扭转自己的腰部，双手撑地想竖起躯干，但是洛克翁双脚朝地面一铲，地上的泥沙和血渣正好全被扬在了黑杰克的目镜上。洛克翁趁这个机会，把身体掉转过来，紧紧锁住了黑杰克的四肢。
“预判到敌人的行踪并且迅速利用手里的工具做出反击，你做得很好。”洛克翁说，“但在这同时，你要利用自己的一切手段去杀死你的敌人，不管它下三滥与否。在对方使用肮脏手段的时候，你没有预判到这种情况，这便是你做得不足之处。”
那根锥子悄悄地抵在了洛克翁的侧腹部。
“我有。”
那才是黑杰克被拖到地上时，奋力扭转躯干的目的。
“我赢了。”
“你赢了。你走吧。”洛克翁的口中轻描淡写地飞出了黑杰克从来没奢望过的话。
“走？怎么走？去哪里？”
“不要被这种地方所束缚，你不属于这里。你知道…神奇之眼吗？”
确实知道。三年前，黑杰克看的那部粗糙的纪录片上曾经有放映过它的资料。“现在提这个干什么？”
“在竞技场正下方，有一块非常大的空间。如果你想知道自己到底属于哪里的话，你今天晚上就去竞技场的。八号入口，左拐，在兵器库里把矛和镰刀挂的位置互换，再把支架各旋转九十度，你就能在战争之神的神像下方看到一条宽三米的密道，下到地底之后沿着走廊走到在地上的竞技场的中心位置的正下方，你就能找到'神奇之眼'。”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没能离开这里。听着沙漠和戈壁有魔力，他们会给生物的灵魂套上锁链，你在这里待得越久……锁链就收得越紧。”洛克翁的手抚过脸上的巨大伤疤，“到后来，你就再也无法起飞，再也无法离开地面了。我希望你能找到你自己的归宿，而不是在这片荒芜中浑浑噩噩度过一生。”
“你教诲了我三年，我相信你。”
“但是还有一样东西我没有教你。这件事情，你要自己去慢慢领悟。”语毕，洛克翁拿起方才的弯刀，用尖端挑住悍在黑杰克胸口，象征着奴隶身份的牌子，用力一撬，骷髅状的丑陋徽迹应声掉落。“这块牌子把你胸口可以活动的护甲焊在了一起，所以有些赛博坦人最擅长的事…你做不了。来吧，来试试变形吧。”
“变形！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变成什么！”
“从你背上的那些破烂轮子来看，你应该是能变成一辆…车，如果他真的能开动的话。”洛克翁戏谑地说，“专注于你身上的那些装甲和零件，试着让他们移动起来。”
这是个大工程。黑杰克身上的一些滑槽和关节自他出世以来就没有移动过，再加上三年来的经历的风沙和磨损，他体内的关节和活塞都因为氧化和缺少润滑被卡在了一起，比焊在一起的铁板还难以分离。黑杰克呻吟着，照着他出生以来的本能直觉把两只手臂手肘朝下折叠在自己胸前，奋力让自己胸口盖板自动打开。背后轮子翻折到肩膀两边时的刺耳摩擦声充斥着他的听觉器官，让他难以忍受。腿部伸缩的活塞卡住了，导致他的小腿装甲无法打开并包裹着收纳他的大腿。
“我做不到！我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变回人形！”当黑杰克的一只手臂以连外人看来都非常不正确的角度硬蹭进他的胸腔时，他几近放弃了。
“赛博坦人的看家本领，学不会，你有何面目作为一个赛博坦人去争取自由？没法变形的话，你就去和那些行动战士一样，傻站在那儿看着你愚蠢的武器同伴磨磨叽叽地变形吧！”洛克翁试图用言语来刺激黑杰克的变形齿轮，的确有效。黑杰克内芯深处作为一个高等硅基生命的自尊心被激起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火种室向全身泵出了一股又一股富有活力的能量流，灼热的能量流在他锈迹斑斑的体内横冲直撞，直达他的变形齿轮，让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生命。
他身上因为氧化而无法活动的部分开始被装甲间的硬摩擦所崩开了，铁屑横飞。他身上的装甲逐渐被打碎开来，并且迅速调整位置重组成完整的形状。小腿完全展开并折叠，迅速地收纳了他的大腿部分，并同时与在背部整合完毕的装甲所结合。
“你做到了，不要停。”洛克翁虽然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稳重，但是看得出来，他的眸子里有微光在闪烁。
黑杰克先前卡住的两只手终于调整到正确位置，成功收进了自己的胸腔。当黑杰克的头部在翻入车顶盖内部时，他脸上的那抹微笑之中流露出的感情，就像是一名蒙冤入狱的少年在二十载后终于逃出铁窗时，面对着久违的，也许是从未见过的自由的发自肺腑的喜悦。
“好神奇…我现在感觉……很年轻。”碎片状的装甲密合完毕后，一辆跑车现形了。黑杰克的引擎轰鸣起来，排气管后扬起一阵遮天蔽日的烟尘。“我感觉我可以从宇宙的这一头跑到另一头，把所有的星星都打下来！”
“这是我最后能教你的了，剩下的路，就得靠你自己摸索了。你走吧，去我告诉过你的地方，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洛克翁唐突地下了逐客令。
“谢谢你…三年来的教导。”
“最后一句话。”洛克翁眼中的光突然变了一个色调，变得阴鹜起来。
“你降生以来看到的太阳…你是否从未感觉到如此虚假？”
“你这是什么意思？”黑杰克忽然感到不寒而栗。
“我不能说太多，不然他们会发现的。在这之后，你自会明白。再见。”
滚滚烟尘随着跑车的尾迹被扬起，在苍白的天空中缓慢地改变着自己的形状。车体视角中，左边的一座沙丘缓慢地挪开，在它之后，巨大的竞技场的边缘在目镜中出现。大竞技场，占地面积约七千五百平方米，造于九百万年前，是曾经基-阿里塔文明的地标建筑，黑杰克在脑海中默念道。这是他在这几年间看的纪录片中所提到的知识，也是他唯一打发时间的手段，但是这个过程数次被洛克翁阻止。“别信太多”，他是这么说的。方才，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黑杰克想，而他的言行到底是在暗示些什么？不晓得。也许到了那里，就会找到答案。而在那之前，洛克翁的那句关于太阳的话一直叩击着自己的火种，让自己很不舒服。
昔日观众席上汹涌的人海此刻变成了一张张空荡的座椅，巨大的建筑笼罩在黑暗之中。八号入口，左边过道，兵器库。黑杰克照着洛克翁的嘱咐调整了武器位置后，整个房间震动起来。在兵器室的角落中，那个早已无人知晓名字的神的雕像开始往左边位移。在原来神像底座的位置，一个窄小的洞口出现在了黑杰克的眼前。
跃入黑暗之前，黑杰克从兵器架上拿起了平日里用得最熟练的振动刀。右手手腕上的盖板打开，将刀柄插入其中，刀刃突然折叠起来，收纳在了右臂之内。黑杰克学会变形后，逐渐熟悉了自己身体各个部位的使用方法。这把刀已经和他的右边的小臂同化了，可以随时从右臂上延展出来进行劈砍动作。谁准备的这把刀？不知道。有人早就知道自己会来这里。
宽三米，和洛克翁的描述相符。深度？约三公里。引起黑杰克注意的是，这个通道看起来并不古老，而且是人为凿出来的。是谁干的？无从得知。短时间内要挖出这种长度的隧道，需要极强的身体素质。一般的有机体做不到，而且基·阿里塔的有机体也未曾有三米的肩宽。能造出来这样的建筑的人，极有可能是……
赛博坦人。
某地，一个全息投影仪被点亮了。一个高大，健硕的赛博坦人出现在了影像上。他有着极为宽阔的胸膛，还有一顶令人印象深刻的方形头盔。“报告进展。”
“他马上要进入银河议会的秘密实验区了。在他到了中央收容室之后，我会试着把他调度出来。”影像发出的蓝光映照在洛克翁的脸上。此时，他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解，而在分崩离析的血肉之下，冰冷的金属光泽显露了出来。“记住，汽车大师，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把他给传送出去，而在那个时候你们也要做好相应的准备。”
“我明白。在那之后呢，你要怎么在议会的眼皮底下保住你自己，洛克翁（Lockon）？”
“别再拿这个外号来开涮了，老排气管，干我这行的自有方法。对了，他马上要到实验区中心了。”
“如果成功了，他会成为我的小队的一员。如果失败了，远程引爆他的火种。虽然我们为了培养和救出他注入了巨大的心血，但是不能让赛博坦科技落入议会之手。”
“明白。我这里也要开始操作了，让你手下那四个小子做好准备。”有机体的皮肤分解殆尽，黑绿相间的赛博坦人按下了那台破旧的显示器背后的机关，整台机器的零件分解重组，成为了一台布满操作键位的显像操作台。
基·阿里塔平原的地下，黑杰克在设施中唯一的感觉就是白，让他浑身的黑色显得格外扎眼的白。整所设施都被精心设计且保养过，其装潢和地上的古老建筑风格大相径庭。黑杰克轻盈地越过墙壁和路障，在巡视的守卫目光之外潜入了这座巨大的设施。他明白了为什么洛克翁没有费口舌告诉他神奇之眼的位置，因为所有的电路管线都在往同一个方向延伸——这所设施的中心。但是走到一个庞大的房间中黑杰克怔住了。因为盘踞在房间中心巨大圆柱上的生物是…龙！
四对翅膀，六只眼睛，和图腾上的一模一样。整个房间都充斥着龙的低语：“黑杰克 未准备好 不能入内。”黑杰克的目镜中未发出警报，但他的眼中确确实实看到曾在壁画上见过的巨龙朝自己张开巨口俯冲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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